第五十章 刺客(1 / 1)

许佑宁指尖触碰琴弦带来的那一声微颤的余音,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寂静的角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也打破了那凝固的、劫后余生般的沉寂。

薛衍看着许佑宁眼中那清晰的、带着茫然与一丝脆弱探究的倒影,心脏像是被那微弱的琴音狠狠拨动了一下。她问他,能不能再弹一次?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重新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地将“漱玉”琴重新置于膝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修长却带着细碎伤痕的手指,再次轻轻落在了冰凉的琴弦上。

这一次,他没有避讳许佑宁的目光。他微微垂眸,指尖凝聚起残存的心力,拨动了琴弦。

熟悉的《清心引》再次流淌而出。

不再是黑暗中模糊的指引,不再是绝望中徒劳的挣扎。在残阳最后的暖金色光晕里,在废弃角楼浮动的微尘中,琴音清晰地传入许佑宁的耳中,也流入她疲惫不堪、被恨意和余毒反复侵蚀的心田。

那琴音依旧带着薛衍所说的“很差”的痕迹,指法远非圆融流畅,甚至偶尔会因手指的僵硬或伤口的刺痛而出现一丝微涩的杂音。但正是这份笨拙和不完美,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真挚。

琴音空灵而宁静,如同雪山之巅融化的清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涤荡着许佑宁灵魂深处的焦躁与冰冷。她闭上眼,不再去想肃王的威压,不去想体内的剧毒,不去想那血海深仇。她只是专注地听着。

随着琴音的流淌,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竟真的从心口深处悄然滋生,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在经脉中的蚀骨青余毒带来的阴寒滞涩感,似乎真的被这清泉般的琴音抚平、驱散了一丝。虽然微乎其微,但对于时刻被痛苦折磨的她来说,这一点点缓解,已是久旱甘霖。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空旷的角楼内盘旋不去。

薛衍的手指停在琴弦上,微微颤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强行催动心力弹奏这首需要极高专注力的曲子,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也是极大的负担。他抬起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看向许佑宁。

许佑宁缓缓睁开眼。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隐没在群山之后,角楼内光线迅速昏暗下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冰封般的眸子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安抚后的平静。

“确实……有用。”她低声说道,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这是她第一次,对薛衍的能力,给予了如此直接而肯定的评价。

薛衍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慰藉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身体的疲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许佑宁已经转过身,裹紧了披风,声音恢复了惯有的疏离:“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她不再看薛衍,也不再看那张琴,径直走出了角楼,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回廊尽头。

薛衍独自一人坐在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角楼里,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琴弦,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她指尖的微凉触感。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指,又想起她方才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被琴音抚慰后的平静,一种混杂着痛楚、守护和某种隐秘希望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翌日,演武场。**

肃王萧远山果然如他昨日所言,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演武场边缘的高台上。他玄色蟒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冷冷地落在场中那个挥剑的身影上。

许佑宁手持沉重的铁剑,重复着枯燥到极致的劈砍动作。肩后的伤口在每一次发力时都传来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体内余毒带来的阴寒感也并未完全消退,手脚冰冷发僵。但她紧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毫无血色,眼神却比鹰愁堡最坚硬的黑色岩石还要冷硬。

肃王昨日“一并处置”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她不能输!不能倒下!那把琴……薛衍笨拙的琴音带来的微弱抚慰,竟成了她此刻对抗痛苦、支撑意志的一根无形支柱。

卫峥站在一旁,目光如炬。他看到了许佑宁每一次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看到了她额角滚落的冷汗,但他没有喊停,只是厉声纠正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发力错误:“手腕下沉!力从地起!腰马合一!你的剑是软的!软得像面条!这样砍下去,连只鸡都杀不死!”

他的呵斥如同鞭子,抽打在许佑宁紧绷的神经上。她眼中厉色一闪,强行压下喉咙涌上的腥甜,调动起全身仅存的力气,按照卫峥的指点,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灌注于手臂,狠狠劈下!

“哈——!”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她齿缝中迸出!

铁剑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这一次,剑势沉凝了许多,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高台上的肃王,眼神微微一动。他看到了许佑宁眼中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狠劲。很好!他要的就是这股狠劲!他需要一个能在痛苦中榨出最后一丝力量的复仇机器,而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继续!”肃王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砸落,“今日挥剑,三千次!少一次,晚饭就免了!”

命令如同巨石压下。许佑宁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三千次?!以她现在的状态,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没有求饶,没有退缩。她只是死死咬住牙关,再次举起了沉重的铁剑,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机械,一下,又一下地劈砍着面前的空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她的劲装,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深夜。藏书阁。**

油灯如豆,在厚重的书卷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圈。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和驱虫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

许佑宁伏在巨大的书案前。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肩后的伤口更是灼痛难忍。但她依旧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手指颤抖着翻过一页页泛黄发脆的纸张。这是一本来自前朝宫廷秘档的残卷抄本,上面用晦涩的古语记载着一些关于奇毒异草和解毒之法的零散信息。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快速搜寻着。赤血灵芝……拜火教……守护凶兽……雪蟾……冰魄蟒……幽冥草……死气反噬……摄魂花……这些关键词如同烙印刻在她脑海。她需要信息,需要一切能增加她找到药引、活下去的筹码!

突然,她的目光在一行模糊的小字上定格:“幽冥草,伴生‘摄魂花’,其花粉迷魂,根茎汁液……或可短暂压制阴邪死气反噬……然此物剧毒,需慎用……”

摄魂花?压制死气反噬?许佑宁的心猛地一跳!这或许……是采摘幽冥草花蕊时的一线生机?她立刻拿起旁边粗糙的炭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纸上快速记下这条信息,字迹因疲惫和手指的颤抖而显得有些歪斜。

就在这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几乎被油灯燃烧声掩盖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藏书阁高耸的书架阴影中袭来!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许佑宁疲惫的大脑炸开!她几乎是凭借在卫峥魔鬼训练下强行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后一仰!

“笃!”

一支通体漆黑、细如牛毛的短针,擦着她的鬓角飞过,狠狠钉入了她面前厚重的书案!针尾兀自微微颤动,散发着幽蓝的寒光!剧毒!

刺客!

许佑宁瞳孔骤缩,心脏狂跳!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求生本能强行压下!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刺客是如何潜入守卫森严的鹰愁堡、又如何躲过重重守卫进入藏书阁的!

书架阴影中,一道纤细如同鬼魅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扑出!速度快得惊人!手中一柄同样漆黑、毫无反光的短匕,带着阴毒的寒芒,直刺许佑宁的咽喉!动作狠辣刁钻,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避无可避!

许佑宁眼中厉色爆闪!她没有退!反而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将手中沉重的书卷狠狠砸向刺客的面门!同时身体借着后仰的势头,左脚狠狠踹向书案边缘!

“砰!”书案被她踹得猛地移位!

刺客显然没料到许佑宁的反应如此果决狠辣!扑面而来的沉重书卷让她动作微微一滞,脚下移动的书案更是打乱了她必杀一击的节奏!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许佑宁已经如同灵猫般就地一滚!肩后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她强忍着,右手闪电般探入靴筒——那里,藏着卫峥给她防身、她日夜苦练时反复摩挲的一柄淬毒匕首!

“嗤啦——!”

刺客的短匕擦着她的手臂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和撕裂的布帛!冰冷的剧痛传来!

许佑宁却借着翻滚的势头,身体蜷缩到一张倾倒的书架后!她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左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带来火辣辣的剧痛!肩后的旧伤更是如同火烧!

刺客一击不中,毫不停留,如同附骨之蛆般再次扑来!身形飘忽,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

许佑宁背靠书架,退路已断!她眼中燃烧起疯狂的战意和冰冷的杀机!没有退路了!那就拼了!

就在刺客的短匕即将刺穿书架薄板的刹那——

许佑宁动了!她没有试图格挡那致命的匕首,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书架侧面撞了出去!用自己受伤的左肩作为盾牌,狠狠撞向刺客持匕的手腕!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刺客显然没料到许佑宁会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手腕被狠狠撞中,剧痛之下,短匕脱手飞出!

但许佑宁也付出了代价!左肩狠狠撞在对方手腕的骨头上,那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重伤的肩胛骨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鲜血瞬间从肩后绷带渗出,染红了衣衫!

“呃啊——!”许佑宁痛得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身体因剧痛而失去平衡!

刺客眼中闪过凶戾的光芒!虽然手腕受伤,但另一只手如同毒蛇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许佑宁脆弱的咽喉!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捏碎她的喉骨!

生死一线!

许佑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狠厉!她强忍着几乎晕厥的剧痛和眩晕,在身体倒下的瞬间,右手紧握的淬毒匕首,如同毒蝎的尾针,由下而上,带着她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意志,狠狠地、决绝地刺向刺客的小腹!

以命搏命!

刺客显然没料到许佑宁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她想要收爪格挡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闪烁着幽绿寒光的匕首,如同毒蛇般噬向自己!

“噗嗤——!”

匕首狠狠刺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藏书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剧毒瞬间蔓延,她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僵硬!

而许佑宁,也因这全力一击耗尽了所有力气,加上肩后的剧痛,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大口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左臂和肩后的伤口血流如注,几乎要将她淹没在冰冷的血泊中。但她右手,依旧死死握着那柄深深刺入刺客腹部的匕首柄!

刺客踉跄着后退几步,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柄兀自颤动的匕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如同血人般却眼神依旧冰冷狠厉的许佑宁,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剧毒迅速侵蚀着她的生机,她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藏书阁内,只剩下许佑宁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生命力随着血液快速流失,身体越来越冷。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她看着头顶那高耸、被黑暗吞噬的书架轮廓,意识开始模糊。

结束了吗?

她还没有找到药引……

还没有为父母报仇……

佑安……谁来保护佑安……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之时——

“砰——!”

藏书阁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颀长而焦急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冲了进来!当看到地上那刺目的鲜血、倒毙的刺客和躺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许佑宁时,来人如遭雷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巨大恐慌和绝望的嘶吼:

“阿宁——!!!”

是薛衍!

他像是疯了一样扑到许佑宁身边,颤抖的双手甚至不敢去碰触她满身的鲜血和狰狞的伤口!他看着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身下迅速扩大的血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不!不!阿宁!撑住!看着我!”他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袍,试图去堵住她肩后和手臂上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来人!快来人!军医!莫七!!”他朝着门外疯狂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堡垒内回荡。

许佑宁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薛衍那张写满了恐惧、绝望和巨大痛楚的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

她的手,依旧死死握着那柄插在刺客身上的匕首柄。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最后一点力量的证明。

薛衍的目光落在她紧握匕首的手上,又看向她身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巨大的心痛和一种灭顶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他猛地看向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刺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一把抓住刺客的衣襟,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线索。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刺客衣襟的瞬间,刺客那已经僵硬的手指间,一枚小小的、刻着奇异飞鸟纹路的青铜令牌,“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薛衍的目光触及那枚令牌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令牌上的飞鸟纹路……他认得!

那是……

东宫影鳞卫……最高级别死士的标识——“青鹞令”!

太子!果然是太子萧玦!他竟然……将手伸进了鹰愁堡?!伸到了阿宁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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