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柔被丫鬟搀着,小步挪进了正厅。
她自从出嫁那日起,便只吃了那片藏在嫁衣里的桂花糕片,跪在佛堂罚抄,饿晕了多次。膝盖也红肿得馒头般大小,走路都不能。
她一进厅内,眼泪扑簌簌的就往下掉,扑向柳夫人怀里诉苦。
可眼下,柳夫人的心肝宝贝正在挨罚,哪还顾得上她?只草草搀着她到厅中央,示意她给顾知检和谢道清行礼。
柳婉柔这才看见主位上的二人,眼睛猛然圆睁,伸出手缓慢抹去面上的涕泪,反复辨认,才敢确定那是信王和谢道清。
她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忿,前世她和谢道清都是独自回门,并未觉有什么异样。
可现在,前世那个借口事务繁忙的信王,正端坐在谢道清身旁!
而她,眼下如此落魄,甚至还要给着二人行礼!这让她怎么能忍?
她咬咬牙,面上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妹妹,我身子实在不爽利,能否……”
顾知检额角青筋乱跳,薄唇微启,冷声打断:
“不能。”
柳婉柔目光迟缓地移到他面上,脸色似打翻了调色盘,前世,她从未听到过这男人主动说过一个字,被逼急了也只会说个“滚”字,如今……这竟是在护着谢道清?
谢道清正欣赏着柳婉柔脸上精彩的表情,忽然听到一阵清润男声:
「这柳家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真想都拖出去打一顿,我忍得好辛苦……」
「这女人究竟是何妆容,难不成是倭国奸细?」
谢道清侧头,看了看身边神色端肃的顾知检,又看了看人中一大块青紫的柳婉柔,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次,谢道清能确定,这确实是顾知检的声音。
这……难道是他的心声?
谢道清垂眸,看向腕间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试探着将手搭了上去。
「啊!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成何体统,就算爱慕本王,也要待回府再说吧……」
他安抚般轻拍了两下谢道清手背,把手抽了出去。
手离去的一瞬间,心声也随之消失。
顾知检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一声。
谢道清敛神,看向下面依偎在柳夫人怀里的柳婉柔,挑了挑眉问道:
“姐姐,你可知弟弟因为何事在外受罚?”
柳夫人浑身一激灵,看着本就摇摇欲坠的女儿,认命般闭上眼,狠心押着她跪下去。
柳婉柔不可置信的回头,拼尽全力伸直浮肿的腿,摇着头,声音颤抖质问柳夫人:
“母亲!难不成您……您真忍心这般待我?!换走我的嫁妆不够,还要我给她下跪行礼?难不成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都是假的?”
柳夫人无声落泪,看着上座男人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更用力地摁着她的肩让她行礼,在她耳边悲泣轻语:
“是你执意要嫁去国公府!全府最好的都给你了!你还要如何?快行礼吧!难不成你想和你弟弟一般?”
她身体不停颤抖,发髻微微散乱,歇斯底里吼道:
“你为何还要假装疼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用那一箱箱破烂送我去国公府受罪吗?我以后还怎么活?”
柳忠正紧紧闭着眼,横跨两步,一把将柳婉柔拽倒在地。
膝盖触地的一瞬间,柳婉柔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连看戏的谢道清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柳忠正摁着柳婉柔的头,深深拜了下去,严厉训斥:
“还不快拜见信王陛下和侧妃娘娘!”
柳婉柔头被死死摁在地上,皮肉涨的通红,满含屈辱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了出来:
“拜……拜见信王陛下,侧妃娘娘。”
柳忠正也跪伏在地上,尾音带着颤:
“王爷,求您宽恕。小女无状,求您看在她伤重,饶她一命。”
谢道清在顾知检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姐姐伤重,我自当体谅,只是我的贴身丫鬟宝珠,可是被姐姐无意带了去?”
宝珠听见招呼,两步上前,捧上了那个镶宝石累丝镂空金镯,朗声回应道:
“侧妃娘娘有所不知,奴婢见您自幼佩戴之物竟在大小姐身上,一时情急,这才不小心跟错了队伍。”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瞥了柳婉柔颤抖的身形一眼,
“不过好在属于您的东西都回来了,多亏了崔妈妈,奴婢才能跟您相见。”
谢道清在柳夫人尖锐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下,把那镯子牢牢套在了自己腕上,轻描淡写道:
“姐姐怎如此粗心,可这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心爱之物,不罚你难以全了我这份孝心。”
谢道清微微扬起下颌,语气更为坚定。
“既然姐姐伤了膝盖,那便打在腰下吧,想来也不妨事。”
本还在剧烈颤抖的柳婉柔,似是失去了一切力气,像死鱼一般被宝珠从地上拉起来,拖到了门外。
谢道清随即起身,挑眉环视正厅,目光缓缓扫过厅内众人,她唇角微弯
“诸位不跟我来看看?”
柳家老小互相搀着,站定在正房宽大的屋檐下,院中的秋阳灿烂,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条凳上趴着的人浑身湿漉漉,四肢瘫软,腰下一片血肉模糊,红黄之物染透了院中的青砖。
元宝和开阳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浑身一激灵,却已经无力睁开眼。二人架起他便丢到了屋檐下。
柳夫人看见这幕,惊呼一声便直接晕了过去。
谢道清钩了钩嘴角,斜眼看过去,语气带上几分无辜:
“柳夫人要是现在睡了,可就见不着我那一片孝心了。”
柳夫人浑身一颤,立刻睁开眼,彻底撕下了平日温柔似水的面具,面上带着刺骨的恨意,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上了那条凳子,一鞭鞭打在了腰下。
终究是再也忍受不了,把头埋进了柳忠正肩窝。
谢道清心满意足地看着皮开肉绽的柳婉柔,虽说这还不如她前世十分之一的苦痛,可心中憋闷的恶气稍散。
脸上带着满意的笑,转头对着柳夫人说道:
“柳夫人,是不是该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