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是何时知道张士奇真实身份的?”
“张士奇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原本以为他死就死了,不过是客户买凶杀人的其中一个,只不过背后的买主是扎坤罢了,其他并无不同。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云曦好似有心事的样子,经常有些闷闷不乐,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去国外游学了。
他这一去就是半年,期间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也没有与我联系过。
那时候我想大概他是想要忘记一些事情,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所以他不联系我,我也就不去打扰他。
我希望云曦能换一种活法,以前的他过得太苦了,一直以来都过得很辛苦。如果他能告别从前,重新开始,我会为他感到开心。
虽然我们没有联络,但我知道,游学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充实,也很轻松。
但是我偶然的一次偷听,改变了当时的状态,甚至差一点点让云曦丧命,使我至今都在后悔当初的做法。”
“云曦差点丧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简宁的心啊,跟随着宋子强的讲述,忽高忽低,犹如过山车般。
“云曦在国外游学半年以后,有一次我偶然偷听到郑泽中和明昊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了解到扎坤要杀张士奇的前因后果,了解到明昊非逼云曦去杀张士奇的来龙去脉,当然,还有张士奇的真实身份。”
“然后你告诉了云曦?”简宁急迫追问。
“是!”子强回答。“我打电话告诉了云曦,把我听到的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那他得知后什么反应?”简宁担忧地问。
“震惊!愤怒!痛苦!自责!总之,他非常非常的难过!非常非常的内疚!”宋子强强迫自己去回想起当初所发生的一幕一幕。
简宁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挂断电话,他立即结束了游学,直奔回来。一回到就直奔明昊处,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阻拦,明昊早已成了云曦的手下孤魂。
崔云曦,向来沉着冷静的一个人,刀架在脖子上也一样从容不迫的一个人,若不是悲愤懊悔至极,怎会行事如此极端?”
“后来呢?”简宁忧心地问。
“后来……后来他差点拿枪崩了自己脑袋!”
“什么!”简宁瞪大眼睛,面上呈现惊恐之情。
“误杀缉毒英雄,这对崔云曦来说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是他永远都抹不掉的痛!”
“可他也是被骗的那一个啊!”简宁为云曦申辩。
“在崔云曦的概念里,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无论善人还是恶人,哪怕罪大恶极之人,哪怕罪该万死之人,都自由法律惩治,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动手,他无权主宰任何人的生死。
让他去杀那些挨千刀的大恶人,他都下不去手,何况是伟大的缉毒警察!”
“可是再怎么样云曦也要活下去啊,怎么能想到死呢?”简宁很焦虑,虽已时过境迁,对云曦当时的做法仍感后怕。
倘若那个时候他真的做了傻事,那么她就永远没机会知道自己爱错了人,错过了真正值得爱的人!
“你不是他,你体会不到他心里有多苦!你也从未设身处地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
一个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人,一个从未感受过爱与温暖的人,他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他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爱他,他会很孤独很孤独,也会很自卑很自卑。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艰辛,是你们这些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的。
一个生性善良正直的人,却总是被逼迫着做一些违背自身道义与良心的事,这种伤痛你们根本无法体会。
若不是云曦性格坚强,从不把这些苦当作苦,而是激励他勇敢活下去的动力,换做另一个人,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然而再坚韧的人,当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也会有奔溃的一天。张士奇事件就是崔云曦经年累月苦楚累积从而引发心理崩塌的导火索。”
子强一番感慨激动的言辞,让简宁再抑制不住自己情绪,她不再含蓄、不再隐忍,放声痛哭起来。
坚强如他,得是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才会想要结束生命,想要一了百了!
她再一次想起了自己那次投湖自尽,云曦救她上来时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
他说他也曾经想过一死了之,因为活着太苦、太累,死了就不再有痛苦,死了就一了百了。
他说我比他幸福多了,我有爱我的外公、我的好友素英,还有很多爱护我的人。
可是他连他的父母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说死亡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可是死亡以后呢?将给那些爱我们的人带来巨大的创伤。
他说我是否有想到过,如果我死了,会令外公多么的伤心?令那些爱我的亲人朋友多么的伤心?”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定锥心疼痛;那时的他,说不定还在心里羡艳着我呢。
至少我有疼爱我的外公,有素英等一帮朋友,还有关爱我的亲戚友人们。
可是他呢,他连父母都没有,更别提兄弟姐妹、至亲好友了。
云曦从出生就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在风雨飘摇中长大。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屈辱,历尽了艰辛,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今日,在了解到他的身世和经历以后,再用心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我才幡然醒悟,那时云曦对我说那一番话时是带着怎样一种心境——是肝肠寸断、是痛彻心扉的。
那时的我一心要为尹哲峻殉情,自私到连外公都不顾及。而暗恋着我的云曦,却拼了命地救下我这个心里面只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还要鼓起勇气鼓励我坚强地面对人生。
那时的他亲眼目睹我为着另一个男人寻死觅活,亲眼目睹我深陷于另一个男人的感情漩涡无法自拔,他的心一定在滴血!
他可能会想:假如有一天他死去了,我会否为他伤心?会否为他落泪?
酱子画室那晚,当我把枪口怼在他的胸口,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尹哲峻报仇时,他定如万箭穿心般痛!
他那声悲怆绝望的“你开枪吧,打死我吧!”是否来自他心底深处痛苦地呐喊?带着哀伤、带着绝望、带着心寒齿冷的无奈地呐喊?
彼时,他的世界已坍塌成一片荒芜的废墟,死亡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深渊,反而像温柔的港湾,无声地召唤着他,结束这无尽的心痛、绝望、与哀伤!
所以,当他直面我的枪口时,不躲避、不抵御、不反抗,一心想要死于我的枪下,是因为他被伤透了心,也寒透了心,已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吗?
心,怎么那么痛?痛得仿佛已无法呼吸!泪,怎么那么多?多到怎么流都流不净!
云曦,我想告诉你: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爱到深入骨髓!
第一次在熏园相遇,陷入情网的不只你一个,还有我。
你可知,那个时候我到处寻你,日日盼你,盼望着你能出现,盼望着我们再次相遇。
你可知,冥冥之中我一直在等你?尽管那时我并不知实情,但当面对要交出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时,我犹豫了。那是因为我的内心不够坚定!
素英早就看出了我内心的踌躇,命运并没有斩断你我的情缘!
即便曾经有过尹哲峻,即便先前我对你并不知情,但你以你的真心,硬是固执地把自己一早刻在了我的心上。
早到什么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从第一次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起,或许从你第一次握住我的手鼓励我在黑暗中勇敢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或许从我忐忑不安地触摸你脸庞的那一刻起,或许从你骂醒执迷不悟一心寻死的我的那一刻起……
总之,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你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爱与温暖,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对你情根深中!
云曦,今后你不在了,我会为你伤心一世;每每想起你,我会忍不住落泪。
我想握住你的手再不松开,我想永永远远跟你在一起,我想穷尽一生来爱你、护你、疼惜你。
云曦,我再不想把你弄丢,再不想错过你,再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云曦,我爱你!爱你到天荒地老!
心如刀绞般疼痛,她放下矜持,放下傲娇,忍不住坦诚心迹,然而开口已然泣不成声。
“如果云曦还在的话,我想好好爱他,我想加倍地爱他!我想给他全部的爱与温暖!我想在他伤心无助的时候陪伴着他!我不会再让他痛苦、让他难过、让他孤单!
可是,云曦不肯给我机会了!他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他一定被我伤碎了心!他一定是带着对我的怨与恨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该怎样弥补?我该怎么办?我好想他,好想见到他,好想每天都能见到他!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该怎么办?”
撕心裂肺的哭声,伴着她痛彻心扉的内心剖白,令外公和子强无不心碎动容。
大概受到简宁的感染,子强也语带哭腔地说:“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把他从明昊那拉走,后悔阻止他在气昏头的冲动下杀明昊,否则,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云曦,也不会被明昊害死!
我也很后悔把实情告诉了云曦,他不知情,就不会伤心,就不会自责。
张士奇人都死了那么久,我干嘛还要跟他说这些?让他徒增伤悲,让他的心一世不得安宁!”子强的言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悔意。
简宁的痛哭声,宋子强的悲泣声,外公沉重的叹息声,令整个病房笼罩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白色的病房泛着冷光,白炽灯将四面白墙烤得发亮,连影子都无处遁形。病床的白床单褶皱里藏着消毒水的苦涩,窗外透进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苍白的条纹,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光影。
整个病房如同被按下静音键的机械世界,只有墙上悬挂着的时钟有节律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口上。
这静默而沉闷的气氛,简直要把人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