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距离下午2点还有5分钟。
我站在第七研究所的金属大门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采访许可文件的一角,纸张边缘已经被揉出了细小的褶皱。
“沈绫女士?”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工作人员从门禁处探出头来。
“您的预约时间是下午两点,请跟我来。”
我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肩上挎包的带子。
包里装着录音笔、记录本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从早上起床开始,我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发干。
“第一次来我们机构?”
工作人员一边刷卡开门,一边问道。
“是的。”
我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走廊两侧苍白的墙壁和每隔几米就出现的监控摄像头。
这里比我想象中更加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描述的古怪气味。
“您要采访的对象并不普通。”工作人员的声音压低了些。
“虽然这么说对您有些失礼,但还是建议您不要太相信他所说的话。”
我扯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谢谢提醒,我是写灵异小说的,对‘不普通’有一定承受能力。”
工作人员扭头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走过漫长的通道,电梯下降到地下三层,耳膜因为气压变化而轻微鼓胀,带来一丝丝刺痛。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口站着两名安保人员。
“灵异小说作家?”
其中一名安保核对我的证件时挑了挑眉:“难怪会申请采访他。”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把记者证和采访许可一起递过去。
因为灵感枯竭,我已经一年没有动笔,直到三天前接到编辑杜潇潇的电话。
“小绫,读者喜欢的是那种真实到可怕的灵异感,你需要找点新鲜素材。”
所以当我看完杜潇潇发来的关于第七研究所收容特殊个体的资料时,立刻提交了采访申请。
没想到仅仅三天就收到了批准回复,速度快得反常。
“他就在里面。”
安保人员完成登记后指了指身后的金属门。
“每次会面限时一小时,如果发生任何异常情况请立即按墙上的红色按钮。”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后的房间和想象中不同,这里虽然封闭但并不阴暗,人造日光洒满整个房间,柔和的光线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过,真正让我放松下来的是这里没有那股难以描述的古怪气味。
房间被一面巨大的玻璃墙从中间隔开,另一半的房间放着一把椅子。
一个男人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仰着脸贪婪的享受着虚假的日光。
他,就是季玄。
季玄给我的第一印象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太正常了,正常到完全不象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季玄因“持续性感知异常”被收容在第七研究所已经五年。
根据资料显示,他声称自己能看见“彼岸世界”,并坚持认为那并非幻觉。他的精神病学评估报告上写着“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伴幻觉妄想”,但同时也注明“高智商,逻辑思维能力未受损”。
“你好,季先生。”
我走到玻璃墙这边的椅子前,正对着季玄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
“我是沈绫,感谢你同意接受采访。”
季玄微微低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种极浅的琥珀色,在灯光下几乎呈现出透明的质感。他的目光好似可以吸纳世间的一切,只看了一眼就让我仿佛坠入了无底的空洞。
“你昨晚又做那个梦了。”
他的声音如同低沉的呢喃却又清晰的送入我脑海。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录音笔从手中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什...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了调。
季玄微微歪头,注视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仿佛赤裸着身体站在人群之中。
“你一直在做同一个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站在床边注视着你。”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大脑一阵阵的眩晕,后背渗出冷汗,这个梦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
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调查过我?”
季玄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我在这里五年了,沈小姐。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每天只有半小时的放风时间。”
他抬起手腕,展示上面佩戴的电子监控环。
“你认为我怎么调查你?”
我强迫自己冷静,弯下腰下捡起录音笔,紧紧的抓在手中,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理性告诉我这一定是某种冷读术或者巧合。
“你为什么能看见那些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决定跳过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试图重新掌控谈话的主动权。
索性季玄并没有揪着那个梦不放。他收回目光,转向房间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他们告诉你我是精神病,对吧?说我的大脑产生了幻觉,把不存在的东西当成了真实。”
“医学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医学…”
他轻轻重复这个词。
“人类总是用有限的已知定义无限的未知。就像中世纪的人认为癫痫是恶魔附体,而现在我们知道那只是大脑异常放电。”
“所以你认为自己不是精神病?”
季玄缓慢地说:“我认为人类感知的世界只是真实的一部分。就像鱼不知道水的存在,而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和鱼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玄忽然站起身,我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然后看见他突然变得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沸腾的水蒸气。
当我注意到季玄的右手已经穿透玻璃墙时,那层坚硬的屏障竟如同黏稠的液体般荡开波纹,而他的指尖正渗出珍珠母色般的光晕。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季玄穿过玻璃墙来到我的面前。
“沈小姐,你想看看真实的世界吗?”
注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眼,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
然后一双僵硬而冰冷的手抓住我手腕,仿佛死人一样的触感让我汗毛耸立。
世界在那一刹那扭曲了。
房间的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起来,灯光变成了诡异的色彩。
我突然看见了房间里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天花板上爬满了半透明的阴影,它们有着蜘蛛般的细长四肢,正用没有五官的脸盯着我。
墙角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她的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而抓住我手腕的,是一个矮小的黑影,形态与我梦中的如出一辙。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耳边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安保人员带着医护冲进来,他们全力的压住我的身体,然后拿出注射器捅进我的手臂。
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季玄依然坐在玻璃墙的另一边,那琥珀色的双眸始终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