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宁隐在人群中,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官差的抱怨,她听了一清二楚,放着死者的尸体暴尸荒野,置之不理,会这么尽职尽责找一晚上凶手?
怕是借恶妖的名头,在搜寻她的下落。
青乡县地处西南边陲的深山之中,历来流传山妖娶妻的传闻。
百姓们忌惮,从不敢独自前往深山,山妖不得手,竟胆大妄为幻化成人的模样,就着月色,进城吃孩童、撸走女子。
五年前,县令死的那晚,山妖就曾来过城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从谢家掳走,那时她也以为,掳走她的就是山中修行多年的精怪,后来被囚禁在深山的山洞里抽血,剔骨,成为诡异仪式的祭品才醒悟,从来就没有什么山妖猖獗,全是那群人为掩盖罪行,而编造的借口。
这样的折磨,她受了五年,直到今夜看守疏忽,才得以侥幸逃出来,本想借这具身体的身份躲到明日城门开,进城回家。
可如今,官商勾结,这其中的水不是谢家能蹚的。
她不能回去害了爹娘和兄长。
在者,如今掌管衙府事宜的是谁,为何这般肆无忌惮欺压,苛刻百姓,当年将她绑走囚禁的幕后之人,目的是什么?!
越深究,里面的水越深,谢微宁的手不自觉轻颤起来。
以为她是害怕,身旁中年男子低声宽慰,“老伯,莫要担心,你们是外乡人,不知底细,他们不敢对你们动粗。”
谢微宁回过神,强忍下内心的汹涌澎湃,平静地点了点头。
掌柜匆匆拿来一本厚厚的店薄,还端来了一坛上好的美酒,亲自给官差们开坛、倒酒。
官差们被服侍得心情舒畅,边喝酒,边翻看店薄。
按站位的先后排队念自己的名字,与店薄记录的相契合,即通过查验,可离开客栈,也可回房间歇息,不契合的去一边站着,稍后统一押回县衙,打入大牢。
现在不止谢微宁紧张,许多躲在后面的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进满春楼即便不吃不喝,也得先交钱,这些报酬不进东家的口袋,是给舞坊姑娘与评书先生的额外报酬。
一次数额不多,但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许多人不愿交,使出浑身解数偷溜进来,店薄上压根没有他们的信息。
往后涌的人越来越多,为首的官差眼尖,立刻察觉到。
指着谢微宁,一脸凶相,命令道,“你,过来!”
谢微宁脑袋“轰”的一下,心跳漏了半拍,忽然剧烈跳动,垂眸,假装被喊的人不是她。
她的反应瞬间惹恼了官差,板着脸,“去把他给我拖上来!”
“是。”
身旁两名官差立刻动身,三两步走到谢微宁身前,将她双手往后按,双腿跪在地上,脸紧紧贴着桌面。
“班头喊你呢,装什么聋子?”
桌上一片凌乱,全是吃剩的骨头,菜汁,粥渣……官差们故意压着她的脸,反复碾压,花白的头发丝上沾满油腻的粥。
谢微宁忍无可忍,愤然反抗,抡起桌上的瓷碗狠狠砸向他们,眼底满是怒意,“身为官差,不体恤下民,反而仗势欺人,不配为官!”
两人没料到两鬓斑白的老人,竟有如此魄力,结结实实被砸了个头破血流,捂着脑袋痛苦哀嚎。
为首的官差见到这一幕,怒目圆睁,挥出长剑,直刺向谢微宁的胸口,习武之人,反应敏捷,眨眼的功夫已经从十米开外,到了谢微宁跟前。
百姓们看得冷汗涔涔,顾不上对衙府的恐惧,大声叫喊提醒,“快躲开,快躲开!”
谢微宁却充耳不闻,站得板正,冷眼静待死亡的到来。
现如今的青乡县比五年前还乱,还黑暗,她从他们手中逃脱,就算不回谢家,幕后之人也绝不会放过谢家。
只有她死了,这件事情才能彻底结束。
“嘭——”
剑尖在刺进衣衫的瞬间,后堂突然飞来一把利剑,将官差手中的剑击飞,落在地上断成了两节。
发出“噔“的声响,深深烙印在百姓的心底。
利剑的主人是掌柜,此刻,双眼通红,“老伯说得对,享受俸禄,却不为民,不配为官!”
百姓们的激昂心被点燃,讨伐声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高,引来周围酒肆的百姓,纷纷加入,士气高昂。
“就是,不配为官!”
“这些年你们视人命为草芥,倚势凌人,最该入大牢受折磨的你们!”
“滚出青乡县,陈家滚出青乡县。”
谢微宁傻眼了,她说那句话本意只想想激怒官差的怒火,当场杀了她,她死了样貌就会恢复原样,幕后之人再怎么恼羞成怒,也只能怪杀她的官差,怪不到谢家头上。
没想到,无心之举,却成了百姓们奋起反抗的导火索。
陈家世代盘踞青乡县,根基深重,如今又是府衙的操控者,便是全城百姓都奋起反抗,也不见得能整垮。
整不垮,以陈家性子,日后定会变本加厉报复回来。
这场闹剧,最终吃亏的只有底层百姓。
趁着事态还没发酵起来,谢微宁拦住众人,“大家先别激动,有事好商量”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的苦,三番两天交税,一次比一次重,赚的还没有交的税多,还要倒贴,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今日不是我们死,就是陈家亡!”
“对,今日不是我们死,就是陈家亡!”
众人满脸通红、愤恨,丝毫不听谢微宁的劝解,浩浩荡荡冲向青乡县城门。
官差们早在百姓奋起之前,就已经狼狈逃离客栈。
满春楼里只剩下谢微宁和掌柜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人面对面无声对峙,中间仅隔了一张被打翻的桌子,以及一地狼藉。
谢微宁警惕地看着眼前人,“你不是掌柜,为何要冒充掌柜激起民愤?!”
她的话确实是导火索,可若没有这人的添油加醋,百姓的心中的怒燃得不会这般旺盛。
那人轻笑看着她,目光平静,“姑娘也不是我的仆从,为何要冒充他,站着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