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蓝草田的露水(1 / 1)

林晚秋的指尖捏着把小镰刀,正往蓝草的根部割。

晨露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沁进皮肤,却抵不过心里的热。这片蓝草田是顾向北帮她找的,在镇西头的河滩边,没人要的荒地,长满了野生的板蓝根——张奶奶说“这种草染出的布最正,带着河泥的腥气,晒出来的蓝能存三年不褪色”。

“妈妈……草……”小团子拎着个竹篮,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把她割好的蓝草往篮里捡,小手被露水打湿,像刚剥壳的嫩菱角。

林晚秋把他抱到田埂上,用帕子擦去他手心的泥:“慢点跑,别摔进泥里。”

孩子的小辫子歪在一边,是顾向北的侄女昨天给扎的,用的是她染的靛蓝色布条,在晨风中轻轻晃,像只停在头顶的小蝴蝶。远处传来顾向北的咳嗽声,他扛着捆竹筐走过来,军绿色的外套上沾着些草籽,大概是凌晨就来帮她清理了田埂上的杂草。

“李师傅说今天有雨,得赶在晌午前把这些蓝草收完。”他把竹筐放在田埂上,目光落在小团子拎的篮子上,“这小家伙比我侄女能干,我侄女捡两把草就喊累。”

“他是想早点收完去看戏台。”林晚秋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像被熨过,“王老师说今天小学试演《梁山伯与祝英台》,让我们去看。”

这是她染出“雨过天青”色的第三周,县小学的话剧服得了满堂彩,王老师又追加了十件小生的箭袖,说“要配湖蓝色的腰带,更显精神”。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湖蓝绸缎,顾向北昨天说“县剧团有批处理的湖蓝缎,我帮你留着”。

割蓝草的间隙,林晚秋教小团子认草药。蒲公英的绒毛一吹就散,车前草的叶子能泡茶,这些都是张奶奶教她的,说“乡下过日子,多认点草总没错”。顾向北蹲在旁边整理竹筐,偶尔插句话,说“这种草的根能治咳嗽,我小时候我妈常挖”,声音不高,却像田埂上的暖阳,温温的。

王桂香的身影在巳时初出现在河滩那头,手里攥着根树枝,远远地就开始骂:“林晚秋!你个不要脸的!带着野男人在田里鬼混,就不怕雷劈吗?”

林晚秋割蓝草的手顿了顿,镰刀在晨光里闪了闪。她现在已经能做到对王桂香的骂声充耳不闻,顾向北却皱了皱眉,把小团子往身后拉了拉。

“婶子,说话积点口德。”他站起身,军绿色的身影挡在林晚秋前面,“我们在割蓝草,正经事。”

“正经事?我看你们是不正经!”王桂香越走越近,树枝指着顾向北的鼻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占我们老沈家的便宜!建斌马上要和张兰订婚了,彩礼都送了,你还想勾搭他前妻……”

“我和沈建斌早就没关系了。”林晚秋把镰刀插进地里,声音平得像河滩的水,“你要是再满嘴喷粪,我就去派出所告你诽谤——上次李会计调解时录了口供,你再闹就是屡教不改。”

提到“派出所”,王桂香的气焰矮了半截,却还是嘴硬:“我就是看不惯你过得舒坦!建斌说了,你做的那些破衣服根本上不了台面,也就是骗骗乡下老太太……”

“县剧团的李师傅昨天刚订了二十件戏服。”林晚秋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说我染的‘雨过天青’比供销社的新布还上镜。”

王桂香的脸瞬间白了,踉跄着后退半步。她大概没料到林晚秋的生意能做这么大,愣了半晌,突然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摔,哭哭啼啼地走了,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风吹倒的枯草。

“别往心里去。”顾向北把小团子抱起来,孩子刚才被吓得攥紧了他的衣角,现在还没松开,“她就是羡慕你过得好。”

“我没往心里去。”林晚秋拔出镰刀,继续割蓝草,“就是可惜了这把好草,被她的唾沫星子脏了。”

顾向北的笑声在田埂上荡开,像风吹过芦苇荡:“回头我浇点井水冲冲,还能用。”

小团子突然指着远处的戏台方向,喊:“戏……开了……”

河滩尽头的小学操场上,果然传来了锣鼓声,锵锵锵的,像在催着他们快点去。顾向北把蓝草往竹筐里装,林晚秋抱着小团子跟在后面,晨露在两人的裤脚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幅没干透的画。

回巷口的路上,顾向北去剧团取了湖蓝缎。绸缎在竹筐里泛着柔光,比她想象的还要鲜亮,像把揉碎的星空。他说“李师傅送了盒银线,说绣箭袖的花纹正好”,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锦盒,里面的银线闪闪烁烁,像刚从河滩捞上来的碎银。

“这太贵重了……”林晚秋想推辞,却被他按住了手。

“抵你上次给我侄女做的虎头鞋。”他的指尖有点糙,碰在她手背上,像被晒暖的河滩石,“她昨天穿着去幼儿园,小朋友都羡慕。”

小团子趴在顾向北的肩头,手里攥着根银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阳光穿过老槐树,在三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首没唱完的童谣。

张奶奶在巷口摆了张竹桌,上面放着刚蒸的槐花饼,见了他们,笑着说:“快去看戏吧,王老师刚才来催了。”她塞给小团子块饼,“垫垫肚子,戏台子要唱到晌午呢。”

戏台搭在小学的操场上,红布幔子一拉,锣鼓声一响,就有了模有样。林晚秋抱着小团子坐在前排,顾向北的侄女挨着他们,手里拿着本画满戏服的本子,说“这个花旦的裙子该用粉色的纱,你下次做给我看”。

顾向北站在后排,靠着棵老杨树,目光时不时落在林晚秋身上。她看得入神,手指跟着台上的动作比划,大概是在琢磨戏服的袖口该怎么缝更利落。小团子的头靠在她肩上,嘴里含着槐花饼,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翎子,像只好奇的小猫。

中场休息时,王老师特意过来谢她:“晚秋啊,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刚才县教育局的张局长还问呢,说想请你给局里的文艺汇演做批演出服。”

林晚秋的心跳快了半拍,手里的湖蓝缎突然觉得沉甸甸的。这是她从没想过的事——从偷偷摸摸做衣服换红薯干,到被教育局请去做演出服,这条路走得比割蓝草还慢,却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我试试。”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顾向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瓶薄荷水:“刚买的,解解渴。”他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眶上,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侄女拉到身边,“别缠着阿姨,让她好好看戏。”

小团子突然指着台上的小生喊:“妈妈……衣……”

那小生穿的箭袖,正是她染的“雨过天青”色,腰间的湖蓝缎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条游动的小鱼。林晚秋的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抹微笑。

散戏时已近未时,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顾向北帮她提着竹筐,里面装着没割完的蓝草和剧团给的湖蓝缎。小团子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槐花饼。

“张局长说的演出服,你打算接吗?”顾向北的声音在巷口响起,带着点试探。

“接。”林晚秋看着自家院门口的染缸,靛蓝色的涟漪在阳光下像块流动的宝石,“我想试试做更复杂的戏服,比如带水袖的那种。”

顾向北的眼睛亮了亮:“我认识个老裁缝,以前在剧团做过戏服,我帮你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教你。”

“谢谢。”林晚秋的声音轻得像风,“等我做完这批活,请你和张奶奶他们吃顿好的,就去镇上的饭馆。”

“好。”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像被熨过,“我侄女说,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把蓝草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林晚秋开始缝小生的箭袖。湖蓝缎在缝纫机下不听话,总打滑,她想起顾向北说的“用淀粉浆一下就挺括了”,赶紧去灶房找淀粉。

小团子醒了,揉着眼睛喊“妈妈”,她把他抱到缝纫机旁,用银线在他手背上画了朵小花:“等妈妈做完活,就教你绣这个。”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口水蹭在她的蓝布褂子上,像朵小小的云。窗外的老槐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灶房飘来薄荷的清香,一切都安稳得像首没唱完的戏文。

夜深了,林晚秋点亮煤油灯,继续缝箭袖的盘扣。湖蓝缎被淀粉浆过,挺括得像块小石板,银线绣的花纹在灯光下闪闪烁烁,比台上的还要精致。

“咔哒,咔哒……”

缝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像支温柔的曲子。她想起戏台上的红幔子,想起顾向北递来的薄荷水,想起王老师说的演出服,心里像被灌满了月光,亮堂堂的。

小团子趴在她腿上,手里攥着根银线,睡得正香。林晚秋低头看着他,又抬头看向窗台上的薄荷草——新抽的嫩芽在灯光下泛着绿,像个小小的春天。

她知道,前路还长,或许还会有王桂香这样的绊脚石,但她不怕。她有染缸里的靛蓝,有缝纫机上的银线,有怀里的小团子,还有……巷口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像棵沉默的老槐树,在她需要时,总能投下片安稳的荫凉。

针脚在湖蓝缎上蜿蜒,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虽然慢,却朝着光亮的地方。林晚秋的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抹浅笑。明天,她要去采新的蓝草,还要去问问老裁缝,水袖到底该怎么做才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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