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二十三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长安，像是被泼了一壶滚烫的胭脂，满城红灯笼如繁星落地，沿着朱雀大街一路铺展，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息——那是糖画儿的焦糖香、元宵的糯米香，混着孩子们手里糖葫芦的酸冽，缠缠绕绕，裹着熙攘的人声，成了最鲜活的年味儿。
街上摩肩接踵，鬓影衣香里，有文人雅士驻足灯谜前，捻须沉思；有小儿被大人举在肩头，小手指着灯笼上的图案，奶声奶气地追问；更有姑娘们提着走马灯，裙裾扫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欢腾的氛围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烫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长安最负盛名的桂月楼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来人是位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一身狐裘大氅衬得身姿挺拔，内衬的藏蓝色云纹丝绸大褂，针脚细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可偏偏这华贵行头沾了些泥点，袖口还磨破了边，他举止间带着天生的矜贵，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倦意，透着几分狼狈，像是从什么窘境里刚脱身。
这副模样落在桂月楼食客眼里，顿时引来了些细碎的议论——桂月楼是长安顶级的馆子，来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哪见过这般“落魄”的贵公子？还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有。
店小二眼尖，连忙堆着笑迎上去：“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公子抬眼，声音清冽却带着几分不耐：“吃饭，拿菜谱来。”
掌柜的在柜台后看得分明，见这公子虽狼狈却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让小二奉上烫金菜谱。
公子接过菜谱，指尖划过纸面，眉头却越皱越紧，像是没找到合心意的，抬眼问：“你们这儿的特色是什么？”
店小二愣了一下——桂月楼的菜哪样不是特色？他赔着笑道：“回公子，本店镇店之宝是红烧熊掌，只是这菜得提前一个月预定，毕竟熊兽难猎……”
“预定？”公子眉头拧得更紧，“还有别的？”
“再有就是凤尾雨燕了。”店小二赶紧补充，“这菜是孔雀腹里藏飞龙，飞龙腹里裹三十六只红烧雨燕，一菜三吃，全长安独一份！只是这也得提前预定，孔雀、雨燕都金贵得很……”
话还没说完，公子猛地一拍桌子，眼底泛起怒意：“这个要等，那个要预定，你们是故意刁难？还是觉得我付不起钱？”
话音未落，他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金锭，“哐当”一声砸在桌上，金锭滚了两圈，在油灯下闪着刺眼的光。
店小二和掌柜的都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桂月楼虽贵，往来客人也多用银票或碎银，哪见过这般直接甩金锭的？这五两重的金锭，够寻常百姓活一辈子了！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公子怕不是个生瓜蛋子？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这么招摇，怕是要惹祸！
他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金锭塞回公子怀里，压低声音道：“公子息怒，财不露白，财不露白啊！您想吃什么，小店这就给您安排，不必如此……”
公子看着掌柜一脸认真的模样，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像是才明白过来。
掌柜的见状，心里稍稍松了些，又怕再生事端，忙引着他往内堂雅间走：“公子，里面清静，我这就吩咐后厨给您做几道拿手菜。”
公子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多问，跟着进了雅间。
“公子，不是小的多嘴，”掌柜的关上门，才敢多劝一句，“您孤身一人，又带着这么多钱财，实在危险。这长安城里，盯着富贵的眼睛可不少。”
“我不懂这些。”公子坦然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像是从未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
掌柜的心里更确定了：这定是哪家豪族里偷跑出来的少爷，被家里护得太好，不知江湖险恶。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道：“公子放心，我这就给您上菜。”
半个时辰后，雅间桌上摆了四菜一汤：红烧甲鱼色泽红亮，牡蛎蟹黄紫菜汤香气浓郁，清蒸飞龙肉质雪白，凉拌河豚剔透诱人，还有一盘干炸天蚕蛹，金黄酥脆。
公子见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拿起金锭就往掌柜手里塞：“赏你的，不用找了。”
掌柜的连忙摆手：“公子，这太多了，万万使不得……”
“让你拿着就拿着，莫非是不给我面子？”公子眉峰一挑，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贵气。
掌柜的推拒不过，只好勉强收下，心里却七上八下：这钱收得烫手啊！豪门子弟的东西，哪是好拿的？回头家里人找来，怕是要掀了他这桂月楼。可看这公子模样，又不像会记仇的，他只能暗暗祈祷，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公子吃饱喝足，从桂月楼后门溜了出去。街上的热闹依旧，红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驱散了些许狼狈。他混在人群里，看孩子们提着灯笼追逐，听姑娘们笑着猜灯谜，偶尔被某个谜面难住，也会驻足思索片刻，眉眼间渐渐染上轻松，像是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
有诗为证：狐裘微染尘，云袖藏天真。桂月佳肴过，花灯映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