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姮武宅。
审刑人走入房间。守卫向审刑人行了礼。姮武死去的房间按规矩派人看守着,直到案子结束。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房间没人进过,一切仍是早上的模样,只是暗了一些。
因为日晷法阵的存在,荒原的白天比中原短不少,这房间又是东向,所以到了此时便已昏暗。
一个侍女送来了灯。
“在下榆红。”
“你是神族?”
“是。”
审刑人伸出权杖。榆红握了无妄铃的绳。
审刑人坐在床边沿。
“你们发现姮武的时候,柴奴是坐在这个位置?”
“再里边点。”
“她当时是朝着哪个方向?”
“是面对着我们,那脸真的可瘆人了,绝对忘不了。”
审刑人盘腿坐在床中间。
姮武的尸体是在右墙前面被发现的,右墙前的柜子上也有喷溅的血迹。即便用长剑,也不太可能从床上的位置够到那么远。
即便她杀完姮武再坐回到床上等人过来,按常理也会坐在床沿,而不是回到床心。
审刑人回头看了看。
如果她事发时是躺在床上,那么她坐起来的地方,应该刚好是审刑人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也就是她被发现时的位置。
审刑人看着地上姮武的血迹。
有没有可能,那天,某个第三者来到这个房间,把姮武拉到地上,柴奴听见惨叫坐起来,看着姮武被杀,这时俞氏几人进来,而第三者就在他们进来前一刻,从窗口离开?
不对。若真如此,那些窗上的脆弱封花早该破了。
审刑人走到窗前,把蜡烛从灯笼里拿出来,举到窗花近处细细察看,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破损。
可每一处窗花都是完整的,他看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窗沿直起身来。
就在这时,窗子轻轻摇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去。方才查看时,火苗的热度将窗花下的浆糊稍稍软化,令右下角的封边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聚起灵力,掌心升起一缕淡淡的蒸汽。他将手靠近窗缝,浆糊在水汽的熏蒸下,又慢慢地软化了。
对神人来说,灵力在体内流动时,一部分的灵力会以热量的形式散发出来。若是大量运行灵力,身体表面的水分便会蒸发,成为白色水雾。
一些高级别的神人会用此方式来熨整衣服,但对素来行事实际的审刑人来说,灵力是和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不会轻易大量使用。
除非……为了真相。
审刑人将手掌沿着窗子的四边缓缓走了完整一圈,然后,轻轻向外推窗。
窗子没有动。
审刑人失望地再次检查,发现等到一圈转完,前面半圈的浆糊已经重新凝固,并且,因为刚用水汽融过,浆糊渗入薄纸,粘得反而比先前更加牢固服帖。
审刑人闭上眼,思索了一会,睁开眼,让榆红出去守门。
榆红关上门,提着灯站在门外。
有一闪闪的光从门缝透出来,像是灵力大量驱动时产生的闪光。榆红看了守卫一眼,守卫眼里也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过了些时,有湿热的水气从门框处一缕缕地透出来,带着血的腥味。
榆红的手一颤,灯笼落地而灭,一阵恐惧攫住了她的心。
那日的景象重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黑暗、姮武的尸体、柴奴惨笑的脸,空气中浑浊又闷热的血腥气味……
咚——
门内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榆红身体一颤。
……就跟那日……一样……
黑暗中,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
榆红忍不住尖叫起来。
“是我。”审刑人捡起灯,重又点上,还给她。榆红把灯笼一照,审刑人的眼睛在灯火下忽明忽灭,带着一丝疲惫,身上的黑袍湿漉漉的。
“大人怎么在这?”榆红困惑地道。
“跟我进来。”
审刑人打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你那日进来的时候,这屋里的气息和现在一样吗?”
“……一模一样。”榆红道。
审刑人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依然完整的窗花。
“窗花没破。大人……是怎么出来的?”榆红道。
审刑人把手放在窗子上,随手往外一推。
窗子连同整块完整的窗花,毫不费力地顺着窗框滑了出去。
一阵风从窗外吹入,带着盐意与雾气。
审刑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窗外,天色已沉,一缕红烟在天边残阳下缓缓飘过。
审刑人低头看向案卷。
忽然间,纸上的墨迹开始褪色。
案卷上的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