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潘寒的后背冷汗如瀑。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打?这里至少有二三十个官兵,个个手持利刃,她轻功再好,也闯不出这天罗地网,一旦动手,便是死路一条。不打?任由他们搜身?那她女扮男装的秘密,连同袖中怀里的吃饭家伙,将无所遁形。
死局。
两名兵士已经分开人群,带着铁甲的寒气,一左一右朝她逼近。周围的宾客如避蛇蝎,纷纷退让,将她所在的角落衬得愈发醒目。
潘寒的指尖微微抽动,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就在兵士的手即将按上她肩膀的刹那,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大人且慢!”
是姜昭菱。
她依旧跪在台上,身形柔弱,声音却清晰地压过了满场的窃窃私语。
“这位公子……是菱娘的知音,更是听闻世子殿下威名,特来献上贺礼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那两名兵士的动作生生顿住,与校尉一同,用更加狐疑的目光钉在了潘寒身上。
“贺礼?”校尉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语气里的不信任几乎要溢出来,“什么贺礼?”
潘寒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万头草原神兽呼啸而过。
这女人是疯了不成!她一个刨人祖坟的盗墓贼,浑身上下除了洛阳铲就是摸金符,哪里有什么能见光的“贺礼”?送一副刚出土的骸骨给大世子当贺礼吗?
姜昭菱却仿佛没看到潘寒想杀人的眼神,继续用那柔弱无骨的声音编造着。
“这位潘公子,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收藏大家,平生最敬英雄。他听闻菱娘要为世子殿下献上‘破阵乐’,感佩于心,特意从家中取来一件失传已久的‘前朝龙纹玉璧’,只为求得世子殿下青眼,预祝殿下旗开得胜,功盖千秋!”
她将这“龙纹玉璧”描述得活灵活现,从玉质的温润,到龙纹的雕工,再到此物的传奇来历,说得天花乱坠,细节详实,仿佛那宝贝此刻就在潘寒怀里发光发热。
一旁的老鸨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潘寒的眼神都变了,从看一个寻常客人,变成了看一尊行走的金佛。
校尉的疑心却不减反增。他见的多了,这种临场胡诌的把戏,不过是拖延时间的伎俩。
他发出一声狞笑,提着刀又逼近一步:“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是不是胡言乱语,本官验过便知!既然是异宝,那就拿出来,让本官替世子殿下先开开眼!”
他手一挥,厉声喝道:“搜!”
命令一下,那两名迟疑的兵士再无顾忌,左右一分,铁钳般的手臂已经死死夹住了潘寒的胳膊。
冰冷的铁甲透过薄薄的春衫,激得潘寒浑身一凛。那金属的寒意,仿佛直接从皮肤渗进了骨髓。她知道,一切都完了。一旦被搜,女儿身和那些盗墓工具将彻底暴露,万劫不复。
潘寒闭了闭眼,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世子殿下驾到——!”
一声通报,从一红院外猛地炸开。这声音高亢嘹亮,中气十足,仿佛带着金戈铁马之气,瞬间贯穿了整个喧闹的大堂,将所有的惊恐、尖叫和议论都压了下去。
整个一红院,顷刻间死寂。
连宾客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校尉,脸上的狞笑僵在嘴角,随即“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这里狐假虎威、大张旗鼓要“清查刺客”,结果正主儿……竟然会在此刻亲临现场。
夹着潘寒的两名兵士也懵了,手臂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隔着攒动的人头,潘寒的视线与高台上的姜昭菱遥遥对上。
她在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样的一丝震惊,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庆幸。
然而,庆幸之后,是更大的危机。
谎言即将面对它的主人。这比被一个校尉拆穿,要可怕百倍。
一红院那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吱呀一声,仿佛拉开了一个全新舞台的帷幕。
一名身着玄色暗金纹锦袍的青年,在一众气息沉稳、目光锐利的亲卫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一双凤眼狭长而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雍容华贵之气,仿佛天潢贵胄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他一出现,整个大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的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
那目光掠过跪了一地的老鸨和龟奴,掠过噤若寒蝉的达官显贵,掠过高台上那个低眉顺眼的红衣舞姬,最终,定格在了场中那最不协调的一幕上。
——那个满脸煞白、手足无措的校尉,以及被他手下两名兵士死死钳制住的,那个身形单薄、气质冷冽的“公子哥”。
谢翊安,大世子谢翊安。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大堂里,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本世子才刚到城门口,就听说这里有刺客?”
他闲庭信步般走近,唇角勾起一抹兴味,仿佛在看一出热闹的戏。
“还把一红院给封了,好大的阵仗。”
那校尉腿一软,连滚带爬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殿、殿下!末将……末将是担心有宵小之徒惊扰殿下,这才……这才擅自清查!末将忠心护主,绝无二心啊!”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方才的威风荡然无存。
谢翊安却连一个眼角都懒得施舍给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高台上。
姜昭菱已款款走下台阶,盈盈一拜,姿态柔美到了极致。
“你就是献‘破阵乐’的舞姬?”
一句平淡的问话,却让姜昭菱的背脊僵了僵。
随即,那道锐利的审视,便落在了潘寒身上。
“那你,就是献礼的‘收藏大家’?”
那最后四个字,被他念得又轻又慢,带着几分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