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英踩着马车踏板纵身跃上车厢，长衫扫过车辕带起一阵风，她回头瞥了眼顾府方向，急促地拍着车厢壁：“快赶车！莫要耽搁！”
小厮刚要扬鞭，就见她探出半截身子，鬓边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往东门方向走，绕着些街巷！”
话音里带着未散的慌张，她实在怕顾循离那股子执拗劲儿上来，真追出来缠问不休。
直到车窗外的街景渐渐陌生，顾府的飞檐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靠着软垫长长舒了口气，肩头的紧绷慢慢松开。
“对了，改道去顾辰那里。”
她掀起车帘一角，偏生被沈榆擎这桩事绊住，还得绕远路去劝顾辰。
小厮应了声，马车在街角拐了个弯，速度慢了些。
洛嘉英支着下巴看窗外，市井的喧嚣隔着车帘漫进来，倒让她烦躁的心绪平了些。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口。
洛嘉英手跳下车，长衫沾了点尘土也不在意，只道：“在此候着，我去去就回。”
她理了理衣襟，刚要往巷深处走，却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灰布长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正是洛家族长洛三老爷。
“三爷爷？”洛嘉英脚步猛地顿住，连忙敛衽行礼：“您怎么在此处？”
洛三老爷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英哥儿不读书，跑到这平民巷来做什么？”
洛嘉英心头一紧，指尖悄悄绞着袖口。
她与顾辰的交情，向来瞒着族里人，毕竟顾辰曾卷入洛嘉起的案子，族中长辈多有忌讳。
她定了定神，笑道：“来寻位同窗讨教功课，倒是巧了，竟能遇上您。”
洛三老爷“唔”了一声，眉头却没松开：“我听说皇商沈家的人来找过你？”
他拐杖往顾辰家的方向点了点：“那顾辰，原是沈家的外甥？”
洛嘉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从容：“是，沈老爷寻了多年，总算找着亲姐姐与外甥了。”
“哼，皇商之家，富贵泼天。”
洛三老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忧虑：“我原是来瞧瞧，怕他们记恨当初洛嘉起的事，迁怒到咱们洛家头上，你既与那顾辰相熟，可知他们……”
“三爷爷放心。”
洛嘉英连忙打断，语气恳切：“顾辰与他母亲都是厚道人，沈老爷更是性情爽朗，今日我还见着沈老爷，他只念着顾辰的好，绝无半分怨怼。”
她怕老爷子再追问，连忙岔开话头：“您要是信得过我，这事交给我便是，保准不会让洛家受牵连。”
洛三老爷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眼神坦荡，终是点了点头：“你素来机灵，既有你这话，我便回去了。”
他转身时又叮嘱：“早些回府，莫要在外头耽搁太久。”
“孙儿晓得。”洛嘉英目送老爷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松了口气，快步往顾辰家走去。
顾辰的家在巷尾。
洛嘉英推开虚掩的木门，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院子里晾晒的草药香扑面而来。
“洛兄？”顾辰正坐在院子里煎药，看见她时愣了愣，手里的蒲扇停在药罐上方：“你怎么来了？”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沾了点药汁。
洛嘉英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了眼咕嘟冒泡的药罐：“你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利索？”
“老毛病了，得慢慢调理。”
洛嘉英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顾兄，我今日来，是受沈老爷所托。”
顾辰握着扇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洛兄不必多言，我是不会跟舅舅回京的。”
“你还没听我说完……”
“多说无益。”顾辰打断她，目光落在药罐里翻滚的药汤上：“我与母亲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粗茶淡饭早就习惯了。回京？那朱门大院里的日子，我们过不来。”
他声音轻了些：“舅舅家有妻儿，我们母子俩贸然回去，算什么呢？外人罢了。”
洛嘉英停了停：“你就这般想？”
“不然呢？”顾辰抬眼看她，眼里带着几分茫然：“去年我去镇上买药材，听见有人说，那些大户人家的旁支，哪有不被排挤的？我娘说了，现在这样挺好，守着这小院，种种药草，安稳。”
“可沈老爷找了你们十六年。”
洛嘉英看着他，语气郑重：“十六年啊，顾兄，若是他家里人真容不下你们，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她想起沈榆擎今日行礼时的恳切，那眼神里的期盼，绝非作假。
顾辰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面。
洛嘉英又道：“你母亲的咳嗽，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可京城里的郎中，说不定有法子，还有你，以你的才学，难道甘愿一辈子困在这小城里？”
她看着他廊下堆着的书卷，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边：“沈老爷说了，回京后便请名师教你，明年春闱，你未必没有机会。”
顾辰的喉结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他何尝不想让母亲好好治病？何尝不想去京城的书院看看？只是……
“我怕……”他声音很低：“怕去了之后，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怕就不去试试？”洛嘉英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诗集，翻到他批注的地方：“你写‘心向青云，奈何身困浅滩’，难道忘了？”
顾辰看着自己的批注，久久没有说话。
药罐里的药汤“噗”地溅出一点，落在地上烫出个小印子。
“我再想想。”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松动：“也得问问我娘的意思。”
洛嘉英笑了：“这就对了。”
她站起身，看了眼天色：“我该回去了。”
顾辰也跟着起身，把药包递给洛嘉英：“这个你拿着，是我娘配的安神茶，读书时喝再好不过。”
洛嘉英接过，看着顾辰眼里的恳切，心里忽然暖暖的：“顾兄，若是你真去了京城，可别忘了我。”
“怎会？”
顾辰连忙道：“等你进京赶考，我定在城门口候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洛嘉英走出顾辰家，坐上马车，看着手里的安神茶，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厮回头看了眼：“公子今日心情不错？”
“嗯。”洛嘉英抿了口茶，清香在舌尖散开：“回府。”